——洪银兴教授在市委中心组学习会上的报告实录（摘要）

培育新动能：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升级版

我们进入新时代以后，有了新的阶段性特征，新的发展任务，新的发展规律。

什么叫创新？最早提出“创新”的熊彼特说的一句话非常精彩，他说：“创新就是创造性毁灭。”

从我们的发展来看，什么叫创造性毁灭呢？我们过去相当长的时间是处于低收入阶段，低收入阶段那样一种发展的理论、发展的政策可能非常行之有效。我们过去讲了那么多年“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现在是效率和公平都要兼顾；我们过去实施的是不平衡发展战略，实行倾斜政策，现在这种政策也有效，但还能继续实行吗？这都说明我们现在要解放思想，最重要的是要突破。不仅仅是要突破传统体制下面的发展理论、发展政策，我们曾经实施过的行之有效的一些政策在进入新时代以后，也需要有所扬弃。

我认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1.0版，有2.0版。1.0版就是我们前面讲的“三去一降一补”，这就是我们两年半以上时间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进入新时代以后，尤其是在十九大以后，我们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应该进入2.0版。我们现在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能够只是停留在去产能去库存这样一个阶段，去了该去的产能，我们还需要“立”——这就是培育新动能。如果只是“去”而没有“立”，没有新动能的培育，我们的经济发展实际上就会停顿。

改革开放以来各个发展阶段，中国的经济就是在新旧动能的转换中发展的。第一个阶段，发展乡镇经济，农村工业化是新动能；第二个阶段，发展外向型经济，对外开放是新动能；第三个阶段：发展创新型经济，产业创新是新动能。每一个阶段，都有它的新的动能。江苏四十年GDP总量在全国处于前列，就是依靠这三个阶段新旧动能的转换来实现的。

现在我们所谈的新动能是什么？高质量发展的新动能，就是指由推动高速增长转向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动能。前不久在国家网信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说，“要以信息化培育新动能，以新动能推动新发展”。新动能怎么培育出来？信息化。怎么实现新发展？要以新动能来实现新发展。我们现在的新动能有哪些？十九大报告中谈到六个领域：在中高端消费、创新引领、绿色低碳、共享经济、现代供应链、人力资本服务等领域培育新增长点、形成新动能。

在六大领域的新动能中，我这里专门讲中高端消费。十九大报告提出，要在中高端消费领域培养新的增长点——这是放在第一位的。十九大把中高端消费作为需要培育的新的增长点和新的动能，这也是我们增加供给的有效着力点。

什么叫中高端消费？我把中高端消费分为两个层次。一个是中高端人群的消费，一个是中高端层次的消费。我们讲，生产是为了消费，如果我们没有明确的消费目标，供给不一定有效。习近平总书记专门讲过，中国目前是世界上最多的中等收入者的国家，我们的中等收入者的人数达到3个亿。大家想一想，为什么现在世界上，不管是日本还是韩国，还是欧洲，都希望中国人去买东西？谁去买东西呀？都是中等收入者。海淘的这一批人主力就是中等收入者，就是因为我们国内的供给不能满足中等收入者的消费，因此他要到海外去买。而且我们发现，即使是低收入群体，他的消费也在升级，也会产生中高端消费。这就告诉我们，我们的市场应该是瞄准中高端消费。不仅仅是关注中高端人群的消费，还要关注中高端城市的消费。中高端城市的消费指的是什么？是更为关注品牌、质量、档次、环境、安全、品位。这就是说，中高端消费现在已经成为中国进入新时代后市场的主旋律。我觉得我们产品结构的调整，目标市场的调整，应该围绕十九大报告所提出的中高端消费问题。所以，我们现在的实体经济企业要提供什么样的产品，满足什么样的消费，这本身就是要有一个思想的解放。

加快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是一篇大文章，既是一个重大理论命题，更是一个重大实践课题，需要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进行深入探讨。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是我国发展的战略目标，也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转换经济增长动力的迫切要求。全党一定要深刻认识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重要性和艰巨性，科学把握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目标和重点，推动我国经济发展焕发新活力、迈上新台阶。”

习近平总书记对现代化经济体系概括了几个内容：产业体系、市场体系、收入分配体系、城乡区域发展体系、绿色发展体系、全面开放体系、经济体制等。今天由于时间关系，我只讲三个体系。

1、建设创新引领、协调发展的产业体系。

一个城市、一个区域的核心问题，就是它的产业体系。我有一句话，“产业兴，城市也兴”。一个城市的先进和落后，就看它的产业是先进的还是落后的。现代化进程中，产业竞争力比企业竞争力更重要，你这个企业竞争力再强，但是你处于落后的产业中，竞争力再强也没用。而产业竞争力，主要是看产业的竞争优势，主要是这两个方面：第一，你所处的产业是不是有竞争优势；第二，你在产业内部所处的地位是不是有竞争优势。这是产业竞争的两大表现，是我们所有企业都要思考的问题。我们要培养培育产业优势，要从这两个方面去关注。

我们现在在产业发展方面，要培育新动能，关键是创新引领。创新引领有两个方向：第一，产业攀升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第二，创新高端产业。这是两个目标。

第一，产业攀升全球价值链中高端。

什么叫全球价值链？就是我们通常所谈的微笑曲线。在这个曲线上，附加值高的是两端：一个是在研发设计环节，它的附加值是最高的：另外一端是销售服务环节，它的附加值也是最高的。而在全球价值链处于低端的就是加工装配。从这个附加值的曲线中，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目前的产业是处于什么阶段？大部分是在低端环节，是加工装配环节。

现在，产业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地位面临两大挑战——

一是由于劳动成本、土地成本的明显上升，不仅附加值进一步下降，还存在“低端锁不定”的风险，主要是利用劳动和资源环节的外资正在转向他地。为什么外资流出长三角、珠三角，原因就是外资原来是用我们的土地、劳动力，由于土地和劳动力价格的上升，他们要撤走。这就是我们面对着劳动成本、土地成本增加问题。

二是受制于人。中兴案例说明，在全球价值链低端的产业缺乏核心技术和关键技术，随时会遇到断供的风险。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产业往哪个方向去？应该进入全球价值链中高端。我们需要瞄准价值链上的核心技术和关键技术环节，进行科技攻关。全球价值链已经是客观的现实，任何一种产品都会在全世界布局——问题在于核心技术、关键技术在哪里。我们要攀升价值链的中高端，就要对核心技术、关键技术进行攻关，如果你掌握了核心技术、关键技术，就真正能够主导全球价值链。另外一个，我们的低端环节要转移到劳动成本、资源成本更低的国家和地区。低端环节的转移，也是为了攀升全球价值链的中高端。如果能够把研发抓在手上，能够把市场抓在手上，就真的是建立了一个自主可控的现代产业体系。

第二，创新高端产业。

我认为像我们常州这样一个实体经济非常强大，而且我们的产业水准也比较高的地区，应该有一个明确的创新高端产业的目标。尽管我们江苏的产业没有高峰，但是我们总体上处于高原，江苏的人力资本，包括我们常州，总体水准处于全国前列，尤其是我们的企业，对新产业、新技术的吸纳能力比较强，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提出创新高端产业这样一个目标。

在信息化时代，高端产业包括哪些呢？

第一、移动互联网、智能终端、大数据、云计算、高端芯片等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第二、围绕新能源、气候变化、空间、海洋开发的技术创新；第三、绿色经济、低碳技术等新兴产业；第四、生命科学和生物技术带动形成庞大的健康现代农业、生物能源、生物制造、环保等产业。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科学院院士和工程院院士大会上，概括的当今时代的四个方面的高端产业。这四个方面，完全可以供我们常州的产业来进行选择。在去年召开的G20杭州峰会上，总书记对高端产业又描述为两个方面：一个是反映新工业革命标志的高端产业，如智能制造、机器人、新能源、新材料、环保产业、生物技术等；另一个是体现于传统产业和服务业的互联网经济和数字经济。第一类实际上和总书记讲的四个方面非常一致，这里讲的第二类实际上是对我们的传统产业和服务业又提出一个高端化的目标。怎么高端化？就是互联网经济、数字经济。这个方面我觉得我们常州是很有条件的。

十九大报告专门讲了一个概念，我觉得太重要了，就是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它会产生出各种新的经济业态，它必然会形成发展的新动能。今年全国两会上，三一重工董事长的三句话值得我们的企业家思考。他说，在目前的条件下，他们企业“核心业务全部在网上，管理流程全部靠软件，产品必须高度智能化”。这就是现在我们的产业升级往哪个方向走的一个问题。再一个，我们现在的企业，怎么真正把大数据作为你的经济资源来开发、来利用？这个问题，也是需要认真地去思考的。

在优势高端产业选择上，要解放思想。

培育和发展高端产业是题中应有之意，我们不能够背负传统产业比重大的包袱。一般工业化最早的地区，传统产业比重也就特别高。因此，他的包袱也就特别大；也因此，在创新产业上面，他的步子就不可能很快。他一直想着，我怎么去走市场？他没有想到的是，我怎么以创新新产业去开辟新市场。这是我们现在一个最大的问题。

现在，贵州有大数据，浙江有互联网，福建有数字经济，江苏选择什么优势？以什么作为一个高端产业？我的建议是，智能化产业应该作为我们的首选。我觉得，我们智能制造这一块，完全可以赶上德国的工业4.0，能够走在前面。十九大报告要求在一些地区培育若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我想能够培育出先进制造业集群的，江苏是最有基础的，常州也是最有基础的。

2、建设彰显优势、协调联动的城乡区域体系。

世界银行报告有一句话：当今世界，提升区域发展水平，克服地区差异的重要趋势是重塑经济地理；它的重要路径是在毗邻城市推进区域一体化，形成具有内在经济联系并相互促进的经济板块，可以在更大范围内优化资源配置、拓展新的发展空间。

现在我们国家正在推进一系列新的区域发展战略。我们江苏，包括我们常州，也要在区域战略中寻求新动能和新的增长点。最关键的一条，是重塑经济地理。

我们江苏在建设现代化的城乡区域体系中的总体思路，我觉得有个观点特别要讲一下，怎么衔接好长三角战略和长江经济带战略。这两个战略，在我们江苏是叠加的，长江经济带战略，突出的是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而长三角战略，突出的是长三角地区要发挥对全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支撑和引领作用。因此，我们既要大保护，也要大发展——我们这个大发展应该是建立在绿色发展、生态平衡基础上的大发展，要在大保护的前提下实现大发展。而这个区域发展体系，既要彰显优势，又要协调拉动，基本思路就是要以毗邻区域同城化来推进融合发展，真正在同城化的基础上能够使我们这一个区域的增长功能更加强大。

同城化的实质就是要共享城市发展资源，应该是产、城、生态的深度融合，就是要在同城规划的基础上，互通、共享，产业布局同城化，交通出行同城化，通勤就业同城化，公共服务水准同城化，环境保护同城化。我们毗邻城市的同城化，可以增强区域经济的密度，克服地区的不平衡，增强合力和活力，由此培育出区域经济的新动能。我觉得，如果金坛、溧阳真正和常州市同城化以后，它所产生的动能会非常强大。

3、建设多元平衡、安全高效的全面开放体系。

进入新时代以后，江苏开放型经济需要转向高质量发展，突出在两点。第一、引进的外资要突出处于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环节，它的核心技术、关键技术环节要进来；第二、我们的国际贸易，我们的出口，应该要突出附加值。

这里面关键的一条，就是怎么主动进入新时代国家开放的前沿问题，我们怎么主动地和各类开放战略接轨，主动地复制可以复制的体制和政策，甚至我们的开放的步子和范围要更大一些。主动地进入新时代国家开放前沿，其中的一个内容，就是要积极主动地参与“一带一路”，参与“一带一路”是我们江苏发展进入开放型经济新阶段的一个重要选择。我认为“一带一路”的支点城市不能是一个地方，必须是全区域的，江苏全区域都要加入“一带一路”，这是我要特别强调的一个观点。

再一个问题，就是怎么使对外开放的新举措在我们江苏率先落地。习近平总书记在博鳌论坛上提出了各项扩大开放的重大举措。这些重大举措在江苏率先落地，更有基础，现在要研究我们下一步的开放怎么走。第一个问题，就是大幅度地放宽市场准入。放宽市场准入有两个要点，一个是金融等现代服务业开放，我们怎么能够乘这个机会，让更多的外资金融机构进入江苏，包括进入我们常州。第二个，是放宽制造业外资进入的限制，尤其是处于价值链中高端的外资进入，包括汽车行业。我们常州在开放中怎么进入前沿，怎么利用我们国家要大幅度地放宽市场准入这样一个机会，能够有更多的高端的外资制造业、高端的外资服务业进来？我们要按照习近平总书记所讲的，要创造更有吸引力的外商投资环境，包括法治环境，包括保护知识产权的环境，也包括各类开发区向科技产业园转型。这都是我们的新举措。

以改革和创新构建发展新引擎

创新和改革的关系

创新是发展的第一动力，创新本身就是一个新动能。创新能否成为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关键在科技创新；科技创新能不能成为动力，关键在改革。

习近平总书记说，如果说创新是中国发展的新引擎，那么改革就是必不可少的点火器。要采取更加有效的措施，把创新引擎全速发动起来，我们致力于发挥创新驱动的原动力作用，更多地支持创新性企业，充满活力的中小企业，促进传统产业改造升级，尽快形成新的增长点和驱动力。

构建产学研深度融合的技术创新体系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打通从科技强到产业强、经济强、国家强的通道，解决好从“科学”到“技术”的转化，建立有利于出创新成果、有利于创新成果产业化的机制。

这种深度融合的机制，通常的一条途径就是鼓励高校教师、大学生离岗创业。但是我认为这固然是一种方式，更重要的还是要鼓励大学和企业建立产学研协同创新的平台。因为从现实情况看，尽管离岗创业的有许多是非常好的科学家，但是，我认为最顶级的科学家是不会离开高校的。现在，怎么让这些顶级的科学家能够参与创新，最好的办法还是和大学建立合作创新的平台。这样一来，大学里面源源不断的技术，大学里面的先进设备，大学里面的优秀科学家，都可能和我们的企业结合起来进行创新。我在总结常州的经验的时候，专门引用了常州科教城和各个大学建立协同创新平台的模式。如果我们能够把常州科教城和大学的协同创新这个平台进一步提升和进一步扩大规模，我想我们常州即使大学不多、科研人员不多，也仍然可以把丰富的科教资源变成现实的技术。

建立面向全国乃至世界科技创新中心的高新技术产业化基地

我们的优势，是企业学习能力和创新意识强，对创新要素的吸纳能力强，企业的创新主体地位突出。客观条件，是科技创新和创新成果产业化在空间上是可以分开的。现实中科技创新中心，譬如讲中关村、深圳、上海，缺乏产业化的空间，而我们这里有产业化空间，我们完全可以面向全国、面向世界的这些科技创新中心，吸引他们的创新成果，进行产业化。我们应该拿出当年吸引外资的那种劲头，在我们这里建大学科技园，建大学的合作创新平台，吸引科技人员到我们这里来创业。

强化对创新的金融支持

现代产业体系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现代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不断增强。我们现在需要活跃金融投资活动。如果说我们这个实体经济比较强大的区域，没有现代金融，实体经济的发展一定是有限制的，经济是没有活力的。我们现在需要培育金融投资家，我们需要有创新投资引导创新驱动，需要有创业投资引导科技创业，需要有并购投资引导企业重组，需要有产业投资引导结构调整，就是我们金融投资活动要丰富多彩。不要以为金融就是一个借贷，就是一个信贷，它是金融投资活动。广州的发展就得益于金融非常活跃，特别是私人投资家、私募的基金非常活跃。我觉得像我们常州，如果这些私人投资家、私募的基金能够在这里活跃起来，我们的企业就活起来了，而我们现在金融服务实体经济最为重要的是要服务于科技创新创业，大力发展创新投资。

硅谷、中关村创新最活跃，不仅仅是大学集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风险投资公司集中。而风险投资集中，它的生态系统，是要有战略投资者集中，要有顺畅的上市通道，要有发达的资本市场，风险投资能及时通过资本市场退出，既可转移风险，又能保证风险投资源源不断。

要集聚创新创业人才

第一，我们现在讲创新创业人才，不仅包括高端科技人才，也包括高端创业和管理人才，甚至包括特殊技能的工匠。第二，产业高地才能吸引到高端人才。没有产业高地，高端人才能来得了吗？所以，必须要建立一个产业高地；而且，我们需要着力引进国际的高端人才。

过去的重点是在增长，因此是增长要素跟着资本走，是引进外资；现在，重点在创新，各种创新要素跟着人才走。因此，我们需要突出引进高端产业的创新人才。在这方面，要改变对低成本发展战略的认识，低价位的薪酬只能吸引低素质劳动力，只有高价位的薪酬才能吸引到高端人才。

再一个就是怎么释放企业活力，振兴实体经济。这里主要是要给企业减负。现在国家在减税方面已经做了好多事情，还会继续。再一个，怎么保护企业家，怎么让我们的经营者成为企业家。

强政府和强市场协同作用

江苏的体制优势就是强政府和强市场的协同。这种协同作用，不能因为现阶段取消和下放了行政审批这样一些改革而削弱。市场决定资源配置和政府更好发挥作用，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关键是政府不要乱作为，但是，必须要敢作为。

政府作用强，就在于在地区的创新和发展环境的建设上要强。发展现代产业，尤其是高端产业，首先要有明确的市场选择，政府不应该代企业选择；但是，政府不能无所作为，要抓产业体系建设。政府和市场在技术、产业、政策上共同发力，政府的行为越是充分，市场所决定的产业选择越是有效。

（洪银兴系南京大学原党委书记、南京大学学术委员会主任、著名经济学家。本文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